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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剛剛分細所傳來的最新消息,大叔走了......

  第一次認識大叔,是 2004 暑假在曾英傑老師的實驗室,那時升大三的我,因為課程的要求(每位同學進入實驗室,進行參與為期一年的研究),選了曾老師的基因轉殖實驗室,雖然先前跟曾老師約好了我會進去,但第一次 進入實驗室時,曾老師人在國外,實驗室只剩下研究助理和學長姊,那時初踏進實驗室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位年紀看來比較大的學長,正是大叔,曾老師實驗室的資深助理,正坐在椅子上面對著 bench 做實驗,準備跑電泳。我走到他旁邊,用帶著顫抖的聲音說:「學長,我是生科系的學生,準備在大三的時候來曾老師這邊跟實驗室做實驗,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?」大叔轉過來,用和善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,請我等一等,他先去弄別的東西,然後回來會請我幫忙。後來在他的指導下,我第一次做實驗,做 DNA 電泳膠的 loading(用 pipetman 微量注射管吸取試管中的 DNA,把 DNA 注入電泳膠上的溝槽),之前沒進過實驗室的我,很少操作這些實驗器材,距離上次操作 pipetman 是三個月前的生化實驗。起初我笨手笨腳,他一直耐心跟我說慢慢來不要急,跟我一起把動作分解,然後把 loading 的動作完成,這便是我第一次完成的實驗。
  agarose  (google)


  後來慢慢地,我從大叔那學到更多的實驗,像是從老鼠尾巴抽取 DNA、到動物中心的老鼠房抓老鼠、為了遺傳的需要而為某品系的老鼠配種、幫新生小老鼠換代理孕母、PCR、Western blotting、設計 primer ......種種的完整檢驗 DNA 的流程,幾乎都是大叔幫忙最多,而且他從無怨言,從來都是抱著讓他來幫幫看能做什麼的態度,來幫我們。

  我們實驗上遇到困難,他都抽身參與其中,尤其那時我跟虧哥為了一段特別的基因設計 primer 時,不知何故,就是夾不出來,浪費了許多錢(訂一段 primer 要價六七百,一組實驗至少需要兩段,也就是快要一千四),他和我們一起想,一起做 trouble shooting;尤其當時曾老師採用了某家廠商 DNA walking 的技術(簡單來說就是更快速的 PCR),那一套試劑操作組一套要一萬多,量又少,可是我跟虧哥還是常處在失敗中,連大叔也親自下去操作一遍好瞭解問題所在;還有一次,因為藥毒所詹老師的實驗需要,我接下一個培育帶有某種顯性腫瘤基因的小白鼠的實驗,因為這種老鼠基因上的不同,懷孕生產後會引發乳腺炎,母鼠不肯餵小鼠吃奶,要找 wild type 的代理孕母,但是如果被代理孕母認出這些小鼠不是她所生的話,她會棄養或是全部擊殺光,半年內我試了差不多快四五次吧,每一次小鼠都夭折,大叔正是一開始教我換代理孕鼠這個技術的人,後來也親自做了一遍,還是夭折(這種實在是有點運氣成分)......他就是這麼樣一位任勞任怨,樂於額外幫忙並且安於工作的大哥哥,且有著原住民樂觀開朗的個性,把事情交給他,一定令人放心。

  animal center mice 
    
  


  當我們在實驗室犯錯或是搞砸事情,例如跑 PCR 時,想著實驗結果就快要出來,得意忘形,忘了收冰桶,結果當然是融化啦,更糟的是珍貴的 DNA 以及得來不易的 primer 也在裡面(這些東西得要保存在零度以下,不然可能會壞掉),等我們回到實驗室時才發現,大叔一言不發的先幫我們收起來了,然後才靜靜地慢調斯里地對我們說:「于飛,那個跑完 PCR 以後要記得把東西收好 ......」還好這些東西的活性後來是救回來了;還有一次,發生在我剛進實驗室沒幾天,在做電泳實驗的時候,我把 marker 錯當成 dye (同樣都是深藍色的)加到 DNA sample 裡去了,這樣這條 lane 就報銷不用看了,告知大叔以後,他也是靜靜的說:「沒關係,先跑出來看看會怎麼樣,如果不行的話我再跑一次。」他永遠是這麼客氣,重點是這一類的過失,常常層出不窮(像我常常跑完電泳照完相以後,忘了把 buffer 倒掉電泳槽收好),如果是一般的研究助理或學長姊,早就一句「你又沒有收啊?」大叔的可貴就在於這裏。如果不是大叔那麼有耐心(我從來沒看過他臉色或情緒有任何不悅),我大三上分生實驗持續失敗了一整個學期,我早就被打敗了,根本不想再踏進那個令我傷心失望的實驗室(每一次的投入,每一次的不可解釋的失敗),因為大叔在那邊永遠是那麼客氣,那麼認真的一個榜樣,讓我也繼續待到了大三下,大三下比較時來運轉,也終於拖出一個可以看的成果。

  我們跟大叔之間,也有些有趣事。跟他混熟了以後,你就會發現到他幽默以及開玩笑的一面,那時實驗室就我跟虧哥,還有隔壁陳老師家的 LB,會在做實驗或是等實驗結果時一起聊天,大叔身為旁觀者,也會在操作機器時和我們聊上一兩句,或是慢慢地冒出一句:「喔?虧哥都偷偷來?」「LB 剛剛又去哪啦?」;大家在做實驗時,忽然聽到大叔「啊!」慘叫一聲,發生什麼事了?「......我把 agarose 放冰箱上層想要快速冷卻,結果放太久整個結冰了...呵呵呵......」實驗室以前有一位研究助理世芳,那時已離職到東華念碩士,但有些事情仍然需要請她幫忙,大叔打到東華找她,故意用害羞的口吻: 「喂~?請問世芳姊姊在嗎?」,笑倒實驗室一群人,因為大叔明明年紀就比她大;大三上,在我跟虧哥第一次設計 primer 時,因為是我們花了兩天絞盡腦汁才想出的序列,終於要下訂單了,primer 要命名啊,就取我跟虧哥 ID 的綜合: crazydog  + goodfish = crazyfish,這是我們第一段自己設計的序列,然後在網路上下了訂單。ㄧ個禮拜以後,primer 經由乾冰包裝從台北寄到實驗室(實驗室的人玩了一陣子的乾冰,整個實驗室煙霧裊繞),當時我跟虧哥有課,人不在實驗室,大叔拆開來一看,crazyfish-1、crazyfish-2、crazyfish-3,三段 primer 的名字映入眼簾,嚇了大叔一跳,以為我們在做什麼突變生物,後來才告訴我跟虧哥在分生實驗中設計 primer 的命名原則。

  不幸的是,這禮拜一我看報紙,才知道出了事:

花蓮台九線南平橋重大車禍 疑似超速肇禍
中央社 更新日期:2006/12/10 19:48

(中央社記者劉嘉泰花蓮縣十日電)花蓮縣鳳林鎮台九線南平橋上今天下午三時許發生重大車禍,由張姓男子駕駛的自小客從南下車道高速上橋時,與對向車道由楊姓女子駕駛的自小客迎面對撞,造成兩車三人重傷,經轉送花蓮慈濟醫院急救後,發現三人均有嚴重內出血現象,三人在急救後送加護病房觀察中。

據警方初步調查後指出,由三十三歲張姓男子駕駛的自小客,約於今天下午三時二十分,從鳳林鎮台九線南平橋的南下車道高速上橋,三十四歲楊姓女子駕駛的自小客則是從北上車道上橋,兩輛自小客在南平橋上迎面對撞,經勘驗肇事車輛後發現,張姓男子駕駛的自小客時速表指針停留在一百二十公里,研判肇事時的車速高達時速一百二十公里。

因兩車對撞的撞擊力相當強烈,造成兩車共三人受到重傷,消防救難人員趕到現場時,雖然三名傷患意識仍清楚,但意識清醒程度卻快速惡化,消防救難人員在現場即已懷疑可能有嚴重內出血,經送鄰近的鳳林榮民醫院急救時,已有兩名傷患出現意識不清的現象。

因三人傷勢嚴重,鳳林榮民醫院在進行初步急救後,立即將三人轉送花蓮慈濟醫院,三名傷患於下午五時陸續送達慈濟醫院,經檢查後發現,三名傷患均有內出血和骨折,其中楊姓女子左大腿骨折,同車的三十歲謝姓男子腦部受創,三人在急救後均送加護病房觀察。

警方初步研判,這起重大車禍應是超速釀禍,全案現正由警方勘驗以釐清肇事疑點。951210




  本來我是看到另一家報紙的,寫著花蓮發生時速120 的車禍,隨便看一下,竟然瞄到兩個熟悉的人的名字,想說不會吧,再對一下年齡,證實了我的擔心,我整個人相當震驚,當場呆在椅子上,說不出話來......想不到這種事情會發生。上一次看到大叔是一個月前的事,雖然我老早已不在曾老師實驗室了,但有時候到分細所或生化學科去仍然會碰到大叔,提著冰桶或拿著電泳膠要去做實驗,笑著跟他打招呼。以往實驗室也曾經一起去打過羽球或吃過飯,或是實驗走不開時幫彼此買便當,那些日子仍歷歷在目......尤其當我看到肇事者時速 120 ,而且還是因為跟女友吵架搶了女友家的車子出去飆車,上南平橋(一個很詭異的有轉彎的高架橋)轉彎還不減速,大叔和學姊的車正好在橋上要回花蓮,就這樣,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,就直接撞上去了。看得我實在很生氣,恨不得衝到醫院去找那個受傷最重的肇事者痛扁一頓!

  前天,星期二,到分細所找學姊問了有關大叔的情形,也一起寫了祝福的卡片(認識大叔,來自生科院和醫學院各實驗室的卡片堆積如山),傍晚和大家到了慈濟醫院去探望大叔,學校有一大群教職員和分細所學長姊早就守在加護病房外,醫生出來,表示大叔傷得實在太重,現在只能由神經外科的醫療團隊評估狀況,他們沒有辦法做什麼積極的處置,也就是看造化的成分很大。進到加護病房去看大叔,我只能說,從小到大有幾次進出急診室或加護病房,當志工或探病,我從來沒有看過傷得這麼重的。兩人都傷的很重,大叔頭部包紮著紗布及繃帶,插滿維生管子,床位旁邊寫著 Brainstem IHC 左側無骨(因腦壓過高而移除),醫生說大叔受傷範圍有影響到腦幹,目前血壓還算穩定,學姊則是嚴重內出血和骨折,還有水腫。

  我是跟著曾英傑老師還有賴滄海副校長進去看,曾英傑老師跟大叔講話的時候,感覺得出大叔很激動(醫研所的學長在前一天來看大叔,跟他說話時,大叔還流淚),但是他不能動也不能講話,大叔的家人,還有曾英傑老師,都在旁邊鼓勵他,並一起為他禱告,要他好好休息,並相信他會平安出院回到慈濟。

  昨天也去看了大叔,一些畢業後人在外地的學長姊也回來了,大家都很關心大叔,醫生說大叔的情形實在太嚴重(撞得太重了),比學姊的情況還難預料。

  今早再一次去看大叔,想跟他說說話(之前兩次沒有機會),為他打氣加油,我們要在慈濟等著他。不過這一次大叔不再像前天那麼激動,他的媽媽在病床旁邊呼喚著他的名字,要他回來,要像以往那樣買便當給他吃,訴說著她實在好愛好愛他,要他回來看看媽媽、不要不理媽媽......可是大叔沒有反應。他母親不停的呼喚他的名字,病床旁邊的錄音機播放著親朋好友對他的祝福,他母親在病榻旁邊對大叔說她在為他禱告,禱告聖母馬利亞來救他祝福他,他要勇敢要加油、要醒過來......那個場面真的很令人鼻酸難過,我寫到這邊實在很想去痛哭一場......我湊到大叔耳邊,跟他輕輕的說,我、虧哥、趴趴、家煒、還有一切認識他的同學以及學弟妹們,都在為他祝福禱告,希望他會回到慈濟來跟我們共事,要加油!希望他聽到,也相信他一定會聽到。

  大叔再也沒有醒過來。

  剛才,分細所以及團契那邊傳來大叔過世的消息,晚間八點左右,醫生宣布急救無效,大叔還是離我們而去了,得年三十,聽同學說是走得很安詳。我們失去了一位同甘共苦的朋友,慈濟的研究單位也失去了一位難得的穩重的英才;一切是那麼突然,過去的相處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過。以前曾經一塊打過球、做過實驗、在實驗室吃零食、講笑話,本來想說明年以後說不定有機會參加大叔的婚禮,現在這一切,都只能埋藏在回憶以及眼淚當中了;手機中仍然留有一個號碼,上面寫著「大叔」,是我當時為了做實驗還有留守實驗室報告好聯絡大叔而存的,只是這個號碼,再也不會被撥出......

  大叔的母親一直守在病床旁邊為他禱告,不曉得他臨終時信主了沒有。現在大叔只能活在我們的回憶中,在我們的回憶中,那個拿著電泳膠從實驗室走出來要去照相室的、那個帶著試管要上動物中心剪老鼠尾巴抽 DNA 的、那個永遠穿著實驗袍守在 bench 前操作實驗儀器、永遠爽朗客氣的大叔......謹以這兩張我手邊唯一有他出現的照片,來懷念他。我好難過,寫這篇的時候,我的眼淚一直不停,寫到那些以往我們在實驗室共有的刻苦回憶時,我更想在電腦前痛哭一場......願上帝祝福大叔,以及他所愛,並且永遠愛他的家人與朋友。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06/12/14 夜



(大叔在操作卵細胞基因轉殖的 microinjection 顯微鏡)

Tzeng meeting
(曾英傑老師實驗室 meeting,攝於 2004/09/30 ,左二為大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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